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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昭和二十三年的早春。
××大学教授玖村武二起程前往中国地区<a id="note1" href="#notef1">[1]</a>的某市演讲。玖村是历史系教授,邀请他的单位是当地的教职员工会,场面相当盛大,充当会场的大学讲堂挤得水泄不通,大部分听众都是当地学校的年轻教师,还有许多大老远搭火车赶来的。
按照惯例,演讲结束之后有一场座谈会,席间热闹非凡,听众活泼的发问源源不绝。等到玖村重获自由,回到旅馆就寝时已是深夜了。他要求旅馆的人早上七点叫他起床,这对于早上习惯晚起的他来说极为罕见,因为他另有目的。
打从接到对方的这次演讲邀请时,玖村就想顺道去拜访大鹤惠之辅了。大鹤惠之辅是玖村的恩师,之前也是××大学的教授。战争期间隶属于大政翼赞会,由于大力提倡国家历史论而遭到政府放逐。事实上,大鹤惠之辅并非因为倒向大政翼赞会才提倡该项主张的,而是始终主张这种学说才加入翼赞会,或者该说,他是被归类为翼赞会成员的。
之后,大鹤惠之辅退隐故乡,当起了农民。他的故乡距离玖村此次应邀举办演讲的场地不远。一查时刻表,搭乘开往山里的铁路支线只要两个小时就能到了。玖村这次答应主办单位从东京大老远搭火车、费时十几个小时过来演讲,原因之一就是为了造访暌违已久的大鹤惠之辅。甚至可以说,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旅馆服务员在翌晨七点准时叫醒玖村。他要搭的那班火车将于八点多发车,于是他匆忙洗脸、吃早餐,坐三轮车赶往车站。目前在乡下地方,汽车仍十分罕见。清晨,扑面而来的空气异常冷冽,冷到必须垂下车帘阻隔寒气。
这趟火车没有二等车厢,全是肮脏的三等车厢,每节车厢里都坐满了来批发货物的黑市商人。这条支线横越中国山脉,直通日本海,但在抵达山脉之前会先经过一处著名的盆地。黑市商人的目的地似乎都是当地的米乡,而玖村的目的地也是那里。
批黑货的男男女女各怀心思地占领坐席呼呼大睡,玖村则整整两个小时一直眺望车窗外的山景。火车终于下坡了,驶离山区后进入河流纵横的平地,最后抵达一个稍有些规模的车站。那些黑市商人就像听到了起床号似的,一齐起身利落整装。
由于事前打过电报,大鹤惠之辅在月台上迎接。虽然穿着一身熟悉的旧西装,但两年不见,对方似乎苍老了许多,只剩头顶那撮日渐稀薄的发丝还是黑的,别处的都白了。
“嗨,欢迎你来。”
他笑得很开心,缺牙的嘴咧得很大,都能看到舌头。
玖村与恩师客气地叙旧。但还没来得及寒暄完,就另有三四人团团围住大鹤惠之辅。
“老师,今天有货吗?我们可是专程为老师而来的。”
是那群拎着手工大背包或布袋,刚下火车的黑市商人。
“那件事晚点再说。我今天是来接东京的客人的。”
大鹤惠之辅一脸不悦,用当地方言如此说完后看着玖村,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玖村装作没看见。
前往大鹤惠之辅家需要二十分钟。一路上,大鹤惠之辅不停向玖村描述这里是水乡,在东京大概很难找到这么干净的河水吧;这块盆地的朝雾美景可是日本第一云云。很明显,大鹤惠之辅的这份自负并非因为著名历史学家已融入当地的农民生活,而是他在玖村面前感到自惭形秽,因此虚张声势,只为掩饰羞耻。他一如往昔地微驼着背,仿佛踏着高低节奏般缓缓前行的身影仍竭尽所能地保留着前××大学教授的风采。
大鹤惠之辅的老家虽然老旧,但因四面都有宽阔的土墙环绕,看起来仍保有大户农家的余威。来到昏暗的家中,容颜更显衰老的前教授夫人出来迎接玖村,大鹤的弟弟和弟媳也出来打招呼。只是明明是大鹤惠之辅一家前来投靠弟弟弟媳、寄人篱下,怎么却好像反而骑在人家头上颐指气使呢?这一点从刚才车站上黑市商人找大鹤惠之辅买白米一事也可体现。弟弟的样貌与哥哥虽然相像,但在身为大学者的哥哥面前,他就像一个没有主张的弱小男人一般畏畏缩缩。
大鹤惠之辅把玖村带到最上等的和室,自己往上位一坐,盘起双腿。这一点倒是和他以前在大学教书时的态度分毫未变。招待玖村的酒菜皆由弟弟弟媳亲自端至门口,他再以下巴示意妻子接过来放在面前,一举一动都展现出他才是这个家的大家长。
“怎么样,演讲还成功吗?”
大鹤惠之辅一边劝玖村喝私酿的酒,一边问道。
“还好,大约来了七百人吧。”
玖村不失礼貌地回答。
“七百人啊。嗯……能聚齐七百名教师也算是很热闹了。”
大鹤惠之辅稍微闭了一下眼睛说。在他闭眼的那一瞬间,应该正在脑中与自己过去的演讲盛况加以比较吧。
注释:
<a id="notef1" href="#note1">[1]</a>日本本州岛西部的山阳道、山阴道两个地区的合称。包含鸟取县、岛根县、冈山县、广岛县和山口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