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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十公分……"程墨白用门牙咬住微型手电,光束在锈迹斑斑的管壁折射出诡异的血色。当指尖触到通风口格栅时,冰凉的铁锈粘着指尖纹路渗进皮肤。这处栅栏的固定螺丝早已被腐蚀成纺锤状,他稍一用力,腐朽的钢条便带着红褐色的铁屑簌簌断裂。
地下三层的寒气扑面而来,程墨白看见光束里翻涌的尘埃中悬浮着冰晶。他撑开栅栏缺口时,作战服肘部的耐磨层发出布帛撕裂的脆响,裸露的皮肉瞬间结出细密的血珠,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凝成珊瑚状的冰晶。通风管深处传来日军军靴踏碎玻璃的脆响,他纵身跃入黑暗,后腰在着陆时撞上冰棺的金属角,剧痛中却听见怀表秒针仍在固执地走动。
7号监舍的铁门像被酸液腐蚀了二十年的骸骨,钥匙插入锁孔时带下簌簌铁锈粉,在程墨白指腹留下暗红色的纹路。他转动钥匙的幅度不过半寸,锈蚀的铰链便发出垂死之人喉头的咯咯怪响,仿佛整面铁门即将在腐臭中坍塌。门缝溢出的气息令他想起哈尔滨城外乱葬岗的腊月,那种冻土与腐肉交织的死亡气息,此刻正舔舐着他的鼻腔黏膜,舌面上瞬间覆满腥甜的铁锈味。
"墨……白?"暗处传来气音,仿佛有人用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管。程墨白手腕一抖,光束扫过霉斑斑驳的墙面,照见蜷缩在腐草堆里的老人——父亲的囚服早已辨不出原色,左膝以下空荡荡的裤管卷着冰碴,断肢处凝结着紫黑色的血痂,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泛着金属光泽,如同被焊枪熔化的铁水浇铸而成。
老人抬头时,程墨白听见颈椎关节发出碎玻璃般的摩擦声。那张布满冻疮的脸上,右眼蒙着浑浊的翳膜,左瞳却燃着将熄未熄的火苗,像是暴风雪夜最后一点烛火。他这才看清父亲的花白胡子结着冰棱,每根胡茬都凝着细小的血珠,随着颤抖蔓延成暗红色的蛛网。"敲……第三块砖……"父亲的下颌骨艰难地开合,每吐出一个字,喉结就在布满针孔的脖颈上滑动,那些陈年针孔排列成北斗七星状,渗出的组织液在火光下结晶成盐霜,闪烁着诡异的幽蓝。
程墨白的匕首柄砸在砖缝时,震落的墙粉簌簌落在父亲发间,与银丝混成灰白色的雪。第三块砖内部竟是中空的,撬开时迸出团翠绿色霉斑,混着墙缝里滋生的白色菌丝,在光束中翻涌如鬼手。嵌在砖缝里的玻璃试管覆着冰晶,内部悬浮物随着动作泛起涟漪,恍若封印着无数微小的绿色萤火虫,又似父亲实验室培养皿中那些吞噬神经毒素的噬菌体。
"这是……解药……"父亲剧烈咳嗽着撑起上身,镣铐上的铁锈在腕骨留下朱砂印。程墨白这才看清镣铐的精密构造——每道锁环内侧都嵌着倒刺,随着动作在父亲腕骨刻出深可见骨的伤痕。那些伤口早已溃烂,却结着诡异的紫色血痂,在低温下泛着金属冷光。"用我们程家人的血……养的噬菌体……"他忽然扯开衣襟,程墨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退半步:父亲胸腹布满蜈蚣状的缝合线,线头渗出的体液在低温下凝结成琥珀色冰棱,折射着试管里的绿光,宛如恶魔的契约封印在血肉之中。
话音未落,老人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溢出的血沫里混着黑色颗粒物。程墨白想起父亲实验室的菌种培养皿,那些被神经毒素侵蚀的脑切片,正是呈现这种诡异的炭黑色。他颤抖着握住试管,感觉到玻璃管壁的体温——这抹暖意穿透手套,竟是父亲临终前最后的血脉温度,仿佛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将他抱上马车的怀抱。
一月二十一日,农历除夕夜。哈尔滨城笼罩在硫磺味的硝烟中,万家爆竹声里突然窜出教堂方向的枪响,像是有人用钢针划破了红绸。程墨白背着父亲拐进圣索菲亚大教堂后的夹巷,积雪没及小腿,每走一步都发出闷重的咯吱声。老人轻得如同纸人,嶙峋的脊骨隔着磨破的棉袄硌在他后背,仿佛背着具正在消融的冰雕。
"去钟楼……"父亲喉头滚动着血沫,热气在程墨白耳际凝成白霜,"铜钟……夹层……"教堂钟楼的黑影投在雪地上,木梯的榫头早已朽烂,程墨白踩上第一节梯板时,腐朽的橡木突然爆裂,木屑混着积雪簌簌坠落。远处传来日军皮靴踏碎冰面的脆响,探照灯的光柱正扫过钟楼尖顶,雪粒在强光中折射出钻石般的碎芒,将他们的影子钉在砖墙上。
父亲突然剧烈咳嗽,程墨白感觉后颈溅上温热的血珠。老人从贴身衣袋掏出半块羊脂玉佩,暗黄色沁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内侧刻满了蝇头小楷,程墨白指尖抚过那些凸起的笔锋:"昭和十四年三月,七号菌株致幻性突破临界值……昭和十五年霜月,安本教授以血饲菌成功……"字迹边缘被血渍晕染,最新一道刻痕尚带着新鲜的木屑。
"墨白……"父亲突然攥住他衣领,枯瘦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还记得……小时候带你来教堂看雪吗?"老人浑浊的左眼望着夜空,爆竹声渐弱,零点钟声即将敲响,"真想……再看一眼……哈尔滨的……全景啊……"他脖颈青筋暴起,喉间发出咯咯怪响,像台锈蚀的留声机卡着唱片。
钟楼下方传来日军中尉的喝令,皮靴跟撞击石板的闷响混着枪栓拉动的金属摩擦声。父亲用尽最后力气将程墨白推向钟楼彩窗,玻璃碎片在雪夜炸开七彩虹光。程墨白听见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父亲胸腔绽放的血花比除夕夜任何烟花都艳烈,那些飞溅的血珠悬在半空,竟与远处升起的烟花重合——松花江面倒映着七彩流光,教堂铜顶披着雪纱,整座冰城在火药与鲜血中绽放着扭曲的新年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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