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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风精的异名是?
Sylphus Verschwinden(风精啊,消失吧)
排钟室三扇门中,中央那扇门的高处又贴出浮士德五芒星中的一句咒文,苍白的纸张仿佛在嗤笑着他们的凝视。不光是这样,原本应该是阴性的Sylphe一样被改为阳性,一样用古爱尔兰的尖锐哥特文字字体书写,而这些字不仅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书写者性别的线索,就连笔迹的特征也看不出。凶手到底如何突破重重戒备潜入宅邸中?又或者,其实伸子就是凶手,她心知已经逃不开法水机智的包围,才出此自寻死路的手段?无论如何,都得在这里决定谁才是演奏出高八度乐音的恶魔。
“真没想到,她应该只是失去意识吧。”
程式化地利落地检查过伸子全身后,法水盯着熊城的鞋子。
“可以听到微弱心跳,呼吸虽浅,不过还有气息,而且瞳孔反应也很正常。”
听到法水这么说,刚才叫嚣着:“原来是这家伙!”踩了她肩头一脚的熊城,现在大概也开始后悔自己的轻浮了。纸谷伸子手握短刀仰躺在椅上,那姿势好似在说着“你们看这个人”。<a id="jzyy_1_108" href="#jz_1_108"><sup>(1)</sup></a>在这之前,只能见到随着幽微鬼影暗里大胆举动而疯狂跃动的无数波涛,整桩事件表面未曾浮现任何人影。就在这时,出现了一道细致气泡,原以为这些泡沫上升到水面就会破碎,却又突然出现了现在眼前的鬼莲<a id="jzyy_1_109" href="#jz_1_109"><sup>(2)</sup></a>。正因为如此,就连熊城也因为一时的亢奋渐渐冷却,开始心生警戒。看到眼前这出乎意料的姿态,相反的见解反而可能性更高。手里紧握着可能划伤易介喉咙的短刀,伸子仿佛高声表明自己就是凶手,另一方面,也不能不更严谨地探讨她为什么会失去意识。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如同布朵儿王妃<a id="jzyy_2_109" href="#jz_2_109"><sup>(3)</sup></a>对黑人阴茎唱着“化为雨降落地面”般。这桩事件的错乱颠倒终于陷入疯狂的境地。
在这里或许有必要说明一下排钟室的概况。如前篇所述,这个房间与礼拜堂圆顶相接,刚好位于钟摆所在尖塔的下方。爬到楼梯最高处是一条呈半圆的钥匙形走廊,在中央,也就是半圆的顶点和其左右共有三道门。另外还有一点是进到室内才发现的,那就是当时只有左边的门打开。从那附近的墙面环望室内,可以知道房间是基于音响学而设计的。简单地说,这就像一颗巨大的扇贝,或者说是个凹状的椭圆。这个房间在设置排钟以前,原本很可能是四重奏乐团的演奏室吧,所以中央那道门不仅外观上看起来不太自然,还留有后来才切割墙面凿出门孔的痕迹。而且就只有这扇门特别高大,几乎要超过三米。从这道门到对面墙壁之间只有扁柏铺成的地面。
另外,排钟的键盘嵌在挖刨墙壁形成的空间内。三十三个钟群各自调整为不同的音阶,悬吊在键盘正前方的天花板上,借由键盘和踏板来敲击……这就是发出从前卡尔文<a id="jzyy_1_110" href="#jz_1_110"><sup>(4)</sup></a>最爱聆听声响的结构,乘着尼德兰运河河水推动风车转动,发出那修道院般寂静的声响。另外天花板上也依照音响学构造打造,从椭圆墙面徐缓往键盘倾斜,而且恰似响板一样在中间凿出圆孔,其上方形成长长角柱形的空间。这两端是刚刚从庭院里看到的十二宫彩绘圆花窗,而且还画了黄道上的星宿,每一格图画都借由巧妙的结构未与本体完全相接,周围除了一边相连之外都有细缝,还会随空气波动而轻微振动。感觉有点像玻璃琴<a id="jzyy_2_110" href="#jz_2_110"><sup>(5)</sup></a>,而通过那缝隙的声音就像加了弱音器般,变得更加柔和,即使是排钟特有的残响,或者协和和弦的声音,不论用多快的速度演奏,在一定程度之内都可以防止声音的混杂。这个装置的三十三个钟群都一样是以柏林的教区教堂<a id="jzyy_3_110" href="#jz_3_110"><sup>(6)</sup></a>为蓝本,不过在教区教堂里正好相反,钟群朝向教堂内部。法水的调查范围也扩及圆花窗附近,而现在只知道爬上尖塔的铁梯刚好经过窗户外面。
接着法水命令便衣站在门外,自己则试着用各种方式按压键盘,企图证明高八度音这个根本的疑点,不过他的实验只是徒劳无功。最后证明了两件事,一是排钟只能演奏出两个八度的音阶,一是刚刚听到的高八度音阶,音高高于这两个音阶。过去在圣阿雷基赛修道院事件的钟声,也曾发生过与此极其类似的怪异现象。不过那单纯只是机械学的问题,也就是钟摆的顺序问题而已。但这次却不同,首先关于钟的质量,也就是决定这三十多个音阶的物质结构法则,存在着根本的疑点。因此如果要再穷究,结果势必会导向相当极端的结论,不是否定排钟的铸造成分,就是承认可能有某种神秘的存在,从空中拉高了乐音。眼看就能确认高八度的神秘之处,但此时法水脸上却露出令人不忍的疲累神色,似乎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不过视情况发展,他可能还得再次耗费心神,思考呈现奇异姿态的伸子为何会昏迷。此时夕阳就快西沉,这壮大的结构体没入黑暗当中,只剩下从圆花窗射入的微弱光线在冰冷空气中阴森摇动。其中偶尔可以看到折翼阴影掠过,那应该是成群乌鸦掠过圆花窗外,正要飞回尖塔钟摆上吧。
关于伸子的状态,也必须再加详述。伸子只有腰部还坐在圆形的旋转椅中,下半身向左偏,上半身则刚好相反,微往右歪,整个人身体往后仰躺。从这有如等边三角形的姿势也可以明显推断,她应该是在演奏中直接往后倒。但奇怪的是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外伤,只有后脑留有皮下出血的痕迹,疑似撞击地面时造成的。她身上也看不出中毒的迹象,两眼张开,但看起来眼色混浊,毫无生气,表情也没有丝毫紧张感,再加上她下巴张开,只给人恶心不悦的感觉。她全身出现单纯昏迷时特有的症状,没有痉挛迹象,瘫软如棉,而唯一奇怪的就是她紧紧握着那把微泛油光的短刀,即使举起她的手臂甩动她也不松手。整体判断,伸子失去意识的原因应该来自体内。法水似乎已有想法,吩咐抱起伸子的便衣。
“你告诉本厅警视厅的鉴识人员,先替她洗胃。然后仔细检查她胃里的残余物还有尿液,再进行妇科检查。还有,检查她全身的压痛点和肌肉反射。”
伸子被送下楼后,法水深吸了一口烟,微弱地低声说。
“唉,这种局面我实在无法收拾。”
“不过发生在伸子身上的事岂不简单?等她清醒了什么都能问得出来啊。”
检察官不以为意地说,但法水却流露满脸怀疑,继续叹息。
“但再怎么样,那些颠倒错乱的现象依然存在。可能反而比丹恩伯格夫人和易介的事件更难解决。因为这其中并没有明显的邪恶征象。乍看之下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其实却充满矛盾。总之,我先请专家帮忙鉴定。光靠我自己浅薄的知识,实在无法判断这诡异的小脑活动。毕竟这当中肌肉神经传导的法则根本一片混乱。”
“可是,这种单纯的……”
熊城正要反驳,法水马上打断他。
“如果她的内脏没问题,也没发现导致中毒的药物,那只可能是消失于风精的天蝎宫(掌管运动神经)了。”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是来自外力的原因?而且她又没出现痉挛,这很明显只是单纯昏迷啊。”
这次轮到检察官表示不以为然。
“你老是喜欢把简单的事套上那些迂回曲折的观察,真是受不了。”
“当然很明显是昏迷。但是,正因为是昏迷才有问题。如果是属于精神病理学的领域,那么只要靠佩珀<a id="jzyy_1_112" href="#jz_1_112"><sup>(7)</sup></a>过去那一本《鉴别诊断》<a id="jzyy_2_112" href="#jz_2_112"><sup>(8)</sup></a>就能轻松解决。这当然不是癫痫或者歇斯底里发作。如果是恍惚失神理应可以从表情来判断,又不像是僵直昏厥,病态嗜睡或者电击昏睡。”
说着,法水凝望着天花板一会儿,然后用他没什么变化的声音说道。
“不过支仓老弟,就算昏迷传至末梢神经,各个末梢神经却还是随性朝不同方向移动——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才会有这种念头。就算能解释她为何手握短刀,只要无法揭开高八度音的秘密,就不得不怀疑伸子的昏迷有可能是自导自演。你觉得呢?”
“那是你的妄想吧。我看你还是休息一下吧,你看起来很累。”
熊城看来一点都不打算接受他的说法。但法水依然着迷地继续说。
“熊城,事实上这确实跟某个传说一模一样。在尼格莱的《北欧传说学》中,有一则从前北欧吟唱诗人四处走唱的塞京根侯爵吕德斯海姆的故事。时间是在腓特烈在位时(第五次)十字军东征<a id="jzyy_1_113" href="#jz_1_113"><sup>(9)</sup></a>之后。你先听我说完这个故事。──吟唱诗人奥斯华德喝下加了天仙子<a id="jzyy_2_113" href="#jz_2_113"><sup>(10)</sup></a>的酒,不久后抱着克鲁斯琴的身体开始摇晃如波,最后终于倒在夫人格特鲁蒂膝上。吕德斯海姆以前从喀帕苏斯岛<a id="jzyy_3_113" href="#jz_3_113"><sup>(11)</sup></a>(克里特岛<a id="jzyy_4_113" href="#jz_4_113"><sup>(12)</sup></a>北方)的妖术师雷贝德斯口中听说过天仙子对神经所起的作用,于是马上斩断其头颅,与身体一起烧掉。听说这则故事出自吟唱诗人之王奥菲斯<a id="jzyy_5_113" href="#jz_5_113"><sup>(13)</sup></a>之手,历史学者贝尔福雷认为这是随着十字军传入北欧最早的纯阿拉伯迦勒底咒术文献,而让这些咒术文献开花结果的就是浮士德博士,他才是中世纪魔法精神的化身。”
“原来是这样啊。”
检察官挖苦地笑着。
“一到五月苹果花盛开,城里的奶酪小屋开始散发情欲气息。因为此时丈夫已经随十字军东征了,趁丈夫不在时夫人打把贞操带的备份钥匙,与抒情诗人亲热嬉闹,也是万不得已哪。不过眼前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将话题转回这次的命案呢。”
法水半带微笑地沉痛反击。
“支仓你也太没用了,堂堂一个检察官却疏于钻研病态心理。否则你一定会记得出现在《古代丹麦传说》这些史诗中的妖术精神,还有其中大量引为例证的霉毒性癫痫人物。刚刚那个吕德斯海姆的故事虽然没被引证,但若读过传说故事中的《朦胧状态》,便能发现其中从科学角度说明了奥斯华德的昏迷。在其中提到单纯昏迷的章节中是这么说的──昏迷时由于大脑的运作会兀自凝聚,因此意志会立即消失,使得全身产生高扬感。但是另一方面,小脑还要再等一会儿才会停止作用,所以两种现象相互产生力学作用,在极短暂的时间内让全身出现横向波动般的晃动。可是伸子的身体却违背了这种自然法则,反而朝相反方向动作。”
说着,他把刚刚伸子坐的那张旋转椅翻过来,指着中心的螺纹轴棒。
“我刚刚说自然法则确实是夸张了些,其实问题就在这张椅子的旋转。你也看到了,这椅子的旋转方向是往右边转,而且轴棒完全没入螺旋孔中,往右的旋转已经达到极限,不可能再低了。但是从伸子的体态看来,她坐得很深,下半身略偏左,上半身往相反方向,稍微朝右倾。这个姿势表示她一定是稍微往左转后才倒下,很明显这并不合理。因为如果往左转椅子应该会升高一些。”
“你不要说那些暧昧的暗示。”
熊城脸色不太好看,法水则继续提出他观察到的各项细节,举出矛盾。
“当然,我并不认为这就是一开始的状态。可是就算螺纹还有旋转空间,除了考虑到她昏迷时的横向摇晃动作,也不能忘记垂直作用的重量。因为有垂直力道,所以会一边摇摆一边确立方向。也就是说,愈往下降,身体的振动幅度当然会朝右方愈大。让我再假设另一种情况,如果是先往右大幅旋转一圈后,螺旋才卡在现在这个位置的状况,旋转时一定会产生离心力,所以停止后不可能还保持这种几乎端正的姿势。所以说熊城哪,对照椅子的螺纹轴棒和伸子的姿态,就会出现这些惊人的矛盾。”
“什么?所以这是出于人为意志的昏迷……”
检察官困惑地叹了口气。
“如果这是如此,那就像是格林家的埃达了。所以……”
法水两手交握在背后,开始在房内四周踱步。
“我并不是无故要求替她去洗胃和验尿。假如无法发现她自导自演这场昏迷剧的证据,问题才更大。”
这时他来到键盘前,停下脚步,用整只手掌压下键盘。这举动似乎在暗示他奇异论点的根源。
“你看!演奏排钟不是一般女性的体力可以负担。即使是简单的赞美诗,重复个三遍一定会累到筋疲力尽。所以当时的音色逐渐减弱,原因应该就出在这里。”
“你是说她昏迷原因是出于疲劳?”
熊城迫不及待地问。
“斯特恩<a id="jzyy_1_115" href="#jz_1_115"><sup>(14)</sup></a>说过,疲劳时的证词不能相信。如果那时出现了某种意料之外的力量,那绝对是绝佳的状态。不过一切都得先证明高八度音如何发生。那可说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哪。”
“你是说得证明伸子的演奏技巧?”
检察官惊讶地反问。
“我实在不认为单靠排钟就能证明那高八度音,而且我想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查清楚短刀是不是别人放在伸子手中的。”
“不,在她昏迷之后放入手中的话,不可能握得那么紧。”
法水再度开始踱步,但声音显得漫不经心。
“当然,也可能有不同的意见,所以我才请来专家鉴定,而且这也牵涉到易介死亡时间的问题。佣人庄十郎表示,他在易介可能的死亡时间一小时后,也就是两点时,还明显听到他的呼吸声,不过这个时间伸子正在演奏经文歌。这就表示她得在弹奏最后一首赞美诗之前这二十多分钟之内,割伤易介的咽喉,制造昏迷的原因。我很担心无法对此提出反证。一般来说采取包围方式过滤出来的结果,应该是二减一等于一的单纯答案,但是高八度音……高八度音呢?”
再想下去也只是陷入一片混沌当中。法水企图凝神专注,将所有力气放在伸子身上。过去在“康斯坦丝·肯特事件”<a id="jzyy_1_116" href="#jz_1_116"><sup>(15)</sup></a>和“格林家杀人事件”等教训,让他学会这种时候必须再三仔细观察。然而,犹如百花千瓣分裂的无数矛盾,使得法水分析性的各种说法都无法确立。事件表面仿佛被巧妙卖弄逆说反话的华丽修辞给覆盖。但是每解开一个疑点又会出现新的,他就像是受到诅咒的荷兰人一样,疲惫茫然。当遇上高八度音这个问题时,他不得不被拉回奇想异说。突然之间,他好像接到天外飞来的灵感一样,眼中开始泛起不寻常的光彩,停下了脚步。
“支仓啊,你刚刚那句话给了我很好的提示。你说单靠排钟不能证明那高八度音,也就是说得找出取代心灵论的说法。换句话说,就是必须从音响学上证明在其他地方有类似响石或木片乐器之类的东西。发现这一点,让我想起从前被称为‘马德堡修道院的奇妙事件’的‘格伯特的月琴’故事。”
“格伯特的月琴?”
唐突的怪异论点让检察官顿时有些错愕。
“月琴那种东西和钟的异象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格伯特就是西尔维斯特二世,也就是制作那部咒术法典的微奇古思的老师。”
法水气势慑人地叫道。接着他凝视着映在地上的模糊影子,继续梦幻般的话语。
“在平克莱克(十四世纪英格兰语言学家)所编纂的《吟唱诗人史诗集成》中,记载了有关格伯特的怪谈。当时一片厌恶回教徒的风潮,想当然格伯特也被视为妖术师。我摘其中一节让你们听听。这就是炼金抒情诗的一种。
举头仰望毕宿七星
格伯特奏德西马琴
拨动低弦乍然无声
孰料约莫半晌过后
身边月琴无人自响
声如怪兽弦音高亢
旁人无不掩耳逃遁
在杰塞维特<a id="jzyy_1_118" href="#jz_1_118"><sup>(16)</sup></a>的《古代乐器史》<a id="jzyy_2_118" href="#jz_2_118"><sup>(17)</sup></a>里写道,月琴为肠线乐器,但是德西马琴到了十世纪改用金属线来代替肠线,乐音很类似现在的铁琴。我也曾试着分析过这怪谈。熊城呢,我希望你能在此充分咀嚼中世纪非文献史诗和命案之间的关系。”
“哼,你还没说完吗?”
熊城吐掉被口水沾湿的烟屁股,愤愤地说。
“我还以为刚刚说完杀人金工师傅<a id="jzyy_3_118" href="#jz_3_118"><sup>(18)</sup></a>,关于角笛和锁子甲的讨论就结束了呢。”
“当然还没结束。那就是历史学者威勒莱撰写的《尼古拉斯和贞德》。他描写了陪审法官面对贞德时开始不住颤抖,奇异难解的异常心理。我甚至觉得相当不解,为什么后世的诸位权威审判精神病理学家从不曾引用这种心理状态。不过这种情况让我联想到极具妖术性质的共鸣现象。如果以钢琴来比喻,一开始先轻轻按住Do键,不让它发出声音,然后用力敲下So键,在声音停止时也同时松开先前按住的Do键,接着便会听见清晰明显的Do音。当然,这是种共鸣现象。也就是说So音里包含了具备其高八度,也就是两倍振动数的Do音,不过要在排钟上听到这种共鸣现象,理论上或许是完全不可能的。然而,这里又可以导出一项重要暗示,那就是拟声。熊城,你应该知道什么是木琴吧?就是敲打干燥木片或某种石片,发出金属性声响的乐器。在古中国有名为编磬的响石乐器和方响这种平板打击乐器,而古印加的阿兹特克长鼓和亚马孙印第安人的刃形响石也都广为人知。但是,我企图要找的,并不是那种单音乐器,或者暴露出音源的形状。对了,告诉你们一个惊人事实,看看你们听了作何感想。听说孔子得知舜的韵学中,包括了可以发出七音的木柱时大受震撼,茫然无语<a id="jzyy_1_119" href="#jz_1_119"><sup>(19)</sup></a>。还有,在秘鲁的托尔克西遗迹,以及特洛伊遗迹第一层都市遗迹(公元前一千五百年城被攻陷当时)<a id="jzyy_2_119" href="#jz_2_119"><sup>(20)</sup></a>中,也留有相同记录……”
法水旁征博引,试图将这些古史文章中的科学解释逐一对应现实的命案。
“甚至还有过魔法博士迪伊的隐形门。谁能保证这宅邸里没有更高超的方术呢。算哲博士动手修改原本英国建筑师戴克斯比的设计,其中一定包含了算哲的微奇古思咒法精神。所以不管是一根柱子、门闩,还有檐口和铺满走廊墙面的红陶朱线都得仔细注意。”
“难道你需要这栋宅邸的设计图?”
熊城不敢置信地叫道。
“是啊,我需要全馆的设计图。这么一来应该就能破除凶手不可思议的不在场证明。”
法水坚定地回话,并且指出两条方向。
“这确实像一趟漫无止境的旅程,但想寻找风精只有这两条路可走。假如能重现格伯特式的共鸣弹奏术,那么几乎可以肯定,伸子的昏迷确实是她自导自演。另外,如果能证明某种拟音方法,则可以证明是凶手让伸子因某种原因昏迷后,再离开钟楼。无论如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高八度音出现时,这里只有伸子一个人在。”
“不,高八度音只是附属的条件。”
熊城提出反对意见。
“说穿了就是你老喜欢把事情弄复杂。这只是逻辑形式的问题吧。如果知道伸子昏迷的原因,又何必像你那样,打从一开始就一头撞进石墙里呢。”
“但是熊城啊。”
法水语带挖苦地反驳。
“如果你把伸子的回答照单全收,我猜她只会给你这样的回答:‘我突然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接下来就不省人事了。’不光是这样,在那高八度音里,除了昏迷原因之外,她为何手握短刀,还有我刚才指出的旋转椅矛盾现象,都包含在内。我甚至觉得连易介的事件都可能有关联。”
“嗯,果然是心灵论。”
检察官低声念叨着。
法水依然强调自己的主张。
“不,这可不只是心灵论。以心灵感应来演奏乐器过去的例子可不少。像施罗德<a id="jzyy_1_120" href="#jz_1_120"><sup>(21)</sup></a>的《生体磁力论》<a id="jzyy_2_120" href="#jz_2_120"><sup>(22)</sup></a>这本书里,就举出将近二十个例子。但问题在于声音的变化。连圣奥里科尼斯<a id="jzyy_3_120" href="#jz_3_120"><sup>(23)</sup></a>都不吝称赞的知名伟大魔术师,亚历山大的安条克<a id="jzyy_4_120" href="#jz_4_120"><sup>(24)</sup></a>,虽然有过能遥控演奏水力管风琴<a id="jzyy_1_121" href="#jz_1_121"><sup>(25)</sup></a>的传说,但关于音调却始终未见记载。还有大阿尔伯图斯<a id="jzyy_2_121" href="#jz_2_121"><sup>(26)</sup></a>(公元十三世纪末,埃尔堡多米尼克修道团著名的修道士,除了是知名魔法炼金术师,同时也是通性论哲学家,中世纪知名物理学家,堪称古今无双的心灵术士。)演奏轻便风琴时也一样。到了近代,意大利知名灵媒欧萨皮亚·帕拉蒂诺<a id="jzyy_3_121" href="#jz_3_121"><sup>(27)</sup></a>虽能弹奏置于铁网内的手风琴,但就连疯狂学者佛林玛利安<a id="jzyy_4_121" href="#jz_4_121"><sup>(28)</sup></a>也没有提及最重要的音色问题。由此可知,就算是能凌驾时间与空间的心灵现象,对物质构造却还是一点力也使不上。但是熊城,这种物质结构的重要法则,却痛快地颠覆了。啊,这家伙实在太可怕了!风精,空气与声音的精灵,它敲响了钟后,就逃逸无踪了。”
法水关于高八度音的推论,只能停留在人类思维创造的范围内,但凶手却轻松地跨越了这条界限,完成了任何人都难以置信的超心灵奇迹。而原以为终于能逃开纷乱纠结的谜网,眼前却已耸立起一堵贯穿云层的高墙。如此一来,别说当然无法期待伸子的陈述,就连法水提出的两条通往奇妙高八度音之路,也仅是万一的侥幸,渺茫得随时可能被遗忘。众人离开排钟室,回到丹恩伯格夫人的房间时,夫人的尸体已被送交解剖,只有一位刚刚奉命调查家族成员动静的便衣,安静地在阴森森的房里等待。他从佣人口中调查出的结果如下:
降矢木旗太郎。正午用餐过后与其他三位家人在大厅谈话,听到一点十五分经文歌响起时,一同前往礼拜堂演奏镇魂曲,两点三十五分时和其他三人一起离开礼拜堂,回到自己房间。
欧莉加·克里瓦夫(同前)
嘉莉瓦妲·赛雷那(同前)
奥托卡尔·雷维斯(同前)
田乡真斋。一点三十分前与两位管家一起摘录过去的葬礼记录,接受侦讯后回自己房间卧床休息。
久我镇子。接受侦讯后没有离开图书室,负责搬运书籍的少女可证明此事。
纸谷伸子。除了正午时命人送餐至房间外,没有人在走廊上看见过她,推测应一直关在房内。有人目击到她一点半左右爬上通往钟楼的楼梯。
除上述事实之外,未发现其他异状。
“法水啊,通往大马士革的路只有这一条哪。”
检察官和熊城对看一眼,看来很是得意地搓起手。
“你看,所有迹象都指向伸子不是吗?”
法水将调查报告放进口袋,顺手掏出刚刚在拱廊拿到的玻璃碎片和附近的格局图。但打开之后,他们眼中又发出了在这次事件中不知已经第几次呈现的惊愕。被印有两道脚印的格局图包住的东西,竟然是摄影感光干板的碎片。
二、死灵集会之地
面对这已经感光的干板,也就是碘化银板,法水也哑然无语。因为这东西和这桩案件呈现出相当隔绝的对比。一路蹒跚地走过这段迂回曲折,现在回头从事件最初开始推敲过程,也丝毫未曾看过东西透过干板这种感光物质成为具体标章形象,也没有任何投射、暗喻的连字符。如果这与实际犯罪行动有关,只能说是神来之手吧。房中持续着一片死寂。其间,管家进来给壁炉添了薪柴,等到室内温度回暖时,法水望着火舌,轻声叹息。
“啊,这简直就像恐龙蛋一样。”
“不过为什么需要这东西呢?”
检察官平静地带过法水的误喻,扭亮开关。
“不会是用来拍照的吧。”
熊城双眼突然发亮。
“说不定真的有鬼魂存在。易介不是就目击到了吗?昨天晚上神意审判会时,隔壁间的凸窗有人影晃动,而且还掉落东西在地上。而且当时房内的七人都没有离开房间。再说,如果是从楼下窗户掉落,理应不会摔得这么碎。”
“嗯,鬼魂可能真的存在。”
法水吐出一轮烟圈。
“但是易介死于这之后,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开始阐述令人意外的奇异论点。
“你想想看,如果我们把丹恩伯格夫人的事件和之后发生的命案区分为两部分,我主张的悖论就完全被推翻了。也就是说,风精知道水精存在,而杀了他。千万不能因为那两句咒文连在一起而被迷惑。不过,凶手只有一个人。”
“那么除了易介之外还有……”
熊城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不过检察官制止他。
“你别管他,他只是被自己的幻想牵着鼻子走。”
他语带谴责地看着法水。
“你的论点就像是世纪之子<a id="jzyy_1_124" href="#jz_1_124"><sup>(29)</sup></a>。你讨厌自然和平凡。那些练达圆融的技巧中绝对找不到真性和良知。你看,刚刚你不就以幻想中的拟音凭空描绘了那高八度音吗?但如果伸子的弹奏与同样微弱的声音重叠,又会如何呢?”
“哎呀,真让我吃惊!原来你也到了那样的年纪。”
法水故作夸张表情,回给检察官一个挖苦的微笑。
“不管亨生<a id="jzyy_2_124" href="#jz_2_124"><sup>(30)</sup></a>还是爱华德<a id="jzyy_3_124" href="#jz_3_124"><sup>(31)</sup></a>都一样,尽管他们在听觉生理上争辩,但是都认同这一点。也就是你所说的状况……比方说,有两种同样音色的微弱声音重叠,音阶较低的声音并不会引起内耳基础膜的振动。但是当人老后出现变化,情况就正好相反。”
他先反讽检察官,然后再次将视线拉回干板上,此时他的表情起了显著的复杂变化。
“可是这个矛盾的产物又该怎么解释?我还无法了解这些组合的意义。但是它确实给了我一些线索。我听到查拉图斯特拉以奇妙的声音如是说。”
“这和尼采又有什么关系?”
检察官惊讶地问。
“那也不是理查德·施特劳斯<a id="jzyy_1_125" href="#jz_1_125"><sup>(32)</sup></a>的圆舞曲交响乐诗,是阴阳教(查拉图斯特拉创立的波斯苦行教派)的咒法纲领。‘神格赋予的光芒,也可能杀害其源头的神’。这咒文的主要目的当然在于迎神的喜悦。在饥饿中与神明精神交融时,如果持续此种论法,苦行僧便会产生幻觉的统一。”
法水畅谈着他平常不屑一顾的神秘学说,当然,谁也不可能马上得知潜藏在他深不可测的理性背后的到底是什么。但如果将法水说的这番话与神意审判会的异变相对照,说不定是干板因尸烛的烛火而感光,让丹恩伯格夫人看到了算哲的幻影,因而失去意识。这种充满诡异玄妙的暗示渐渐浓厚,就在这时,法水站了起来,给了更加具体的暗示。
“不过这样说来,就得加紧脚步重现神意审判会了。走吧,我们到后院去调查格局图上这两道脚印吧。”
但是经过楼下图书室前时,法水突然停下脚步,不再前进。熊城看看表。
“四点二十分──再晚就看不清楚脚印了。想看语言学的藏书稍后也能看吧。”